Fall in sky

天に落ちる。
廢止中

茨之樁‧前傳(下)

牙齒扎入皮膚時鄭軒沒感覺到什麼痛,他現在只覺得很冷,很睏,想就這樣睡過去,沈進冰冷黑暗的懷抱裡--而且他真的很想這樣做,畢竟撐著不睡什麼的簡直太折磨人了,壓力山大。他迷迷糊糊地想。

好在這小子終於也開竅了,知道死兩個不如死一個,自己掛掉之前至少還救了同伴,鄭軒還是覺得蠻開心的。

但是就在鄭軒放心地想要不管不願地沈入夢鄉時,他恍惚地感覺到于鋒的嘴離開了自己的脖子。

啊?這樣就夠了嗎?感覺沒有喝多少啊…他原本預期自己會直接成為吸血鬼的食糧而死,這樣的變化讓他隱約覺得不安。鄭軒費力撐開眼皮,努力將渙散的視線聚焦,在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視界裡,他看見于鋒從外套的內袋裡取出了一把刃很薄的銀色小刀,接著恭敬地放在唇前親了一下,那表情像是要進行什麼儀式似的十分莊嚴。

那是什麼刀?這小子要做什麼?

鄭軒疲憊又混沌的大腦無法思考現在的情況,但靈敏的直覺告訴他于鋒要幹的不是什麼好事。年輕的吸血鬼深吸了口氣,舉起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俐落地切開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

你幹什麼!

鄭軒很想大吼,但只能勉強張開嘴發出嘶嘶的氣音。于鋒露出痛苦的神情,緊咬著牙,渾身顫抖,白煙及皮膚燒焦的味道從傷口冒出來,而且傷口完全沒有任何復原的跡象。

那刀是銀做的--鄭軒腦海中立刻閃過這樣的念頭。銀自古破邪,對吸血鬼的殺傷力自然也是不用說,只有銀製成的武器能破壞吸血鬼的自癒能力,讓他們留下傷口。

為什麼?

狙擊手迷惑又擔憂,他不知道于鋒為什麼要帶著這種對自己十分有威脅性的東西,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自殘,但現在他無法思考得這麼細,所有的問題都只迷迷糊糊地融成一個迷惑的情緒,堆在心口。

于鋒看著從傷口湧出的深紅色血液,就這樣任它流著,什麼也不做。

他在等。

理論上,初擁只要吸血鬼與目標大量交換血液,讓彼此的血在對方體內進入大循環即可;但鄭軒的情況太糟,于鋒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省略必須重複數次的血液交換儀式,用最快速但危險的方式來進行這個初擁。血還在流,但于鋒想要的東西卻還沒看見,他舉起因為沾上吸血鬼的血液而開始發黑的銀刃,緊咬著牙,又將傷口切深了一些。

「你…搞…什麼…」

鄭軒總算費盡力氣擠出這幾個字,于鋒伸手撥開他額上那撮長得很礙眼的流海,低聲安慰似地道:「再等一下。」

等什麼…

鄭軒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年輕的吸血鬼嚇死了,都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受到精神衝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壓力山大。于鋒額上滴下豆大的汗珠,猩紅的血流得滿地都是,吸血鬼的血液特有的腥味充斥著窄小的山洞,整個場面看起來血腥又嚇人。

再一點,于鋒想著。他可以感覺到力量迅速的流失,但是還不夠,再多一點,再更多一點…

忽然,不斷湧出的深紅色血液參中入了一絲奪目的亮紅,混在原本的血液中竟然沒有被稀釋,依舊紅得刺眼。緊接著,于鋒手腕上流出的血開始迅速變少,顏色也由深紅轉為刺目的亮紅色。而雖然出血量變小了,他卻呼地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差點沒穩住身體。

有了。

于鋒大大喘出一口氣,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自己,然後將手腕湊進鄭軒嘴邊,鮮紅色的血液滴在青年乾枯無血色的唇上,看起來怵目驚心。

「喝下去。」于鋒低聲道。

初擁!

鄭軒這時候才忽然明白過來,而且滴在自己唇上的血液不像平常吸血鬼的血那樣冰冷,反而熱得燙人。

心血。

維持生命與力量的核心之血。

這傢伙想死!?

鄭軒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微弱的抗議或是反應,于鋒就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手腕一堵上去,溫熱的心血立刻滴進他嘴裡,沿著喉嚨流進食道。有些流進了氣管,鄭軒嗆咳著,覺得嘴裡跟鼻腔裡都是血腥味,但溫熱的血依舊不斷地在湧進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本能地開始吞嚥,

事後鄭軒形容,那簡直就是把岩漿吞進去的感覺。

富含魔力及生命力的心血非常燙,流過喉嚨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刺痛,然後血進入胃裡,進入血管,隨著靜脈流進心臟,再由心臟出發,進入四肢百骸。

砰咚--

極細的熱燙感穿過全身。

又一口心血嚥了下去,這個循環又重複了一次,灼熱感加劇。

隨著吞下去的血越來越多,鄭軒因失血而失溫的身體也漸漸開始溫暖起來。但這並非正常的熱度,熱到最後,摸起來甚至有些燙人。

餵血的動作一直到于鋒覺得差不多了才停止。他移開自己的手腕,隨手撕了條布綁在手臂上止血,心血的量原本就不多,這一綁上去很快就停止流出,只剩下手臂上白晃晃的駭人傷口。于鋒嘆了口氣,從口袋摸出一小包藥粉灑在上面,然後用繃帶一圈圈地把手臂捆起來。

于鋒灑上去的是中和銀毒的藥。他劃出的傷口很深,要是在人類身上的話那就要縫了,但于鋒是吸血鬼,雖然銀毒會破壞他們的自癒能力,但只要把毒素中和,自癒還是會慢慢起作用,最後會長回原來的樣子。只是這繃帶看起來要包很久了,被銀傷過的傷口,自然無法與一般的傷口比擬。

于鋒覺得有點頭暈,而且感覺的出來自己一下子變得非常虛弱。畢竟他交出去的是自身的本源,還交出了不小的量,這怕是要把那一百多年歲月累積的魔力給砍掉至少三成了吧--吸血鬼苦笑,但如果這個代價能換回鄭軒,他覺得倒也合算。

鄭軒躺在地上不停發抖。于鋒將他拉到懷裡,青年的體溫高得讓他感覺自己抱著的是一個燙人的火爐。鄭軒急促地喘著氣,眼眶通紅,下巴、嘴邊都還沾著血,于鋒伸手幫他抹掉,鄭軒眼珠轉了轉,望向他,顫抖的嘴唇微微開啟說了些什麼。

于鋒側耳傾聽,鄭軒說的是:為什麼…

「我不想你死。」

他苦笑著又把鄭軒攬的緊了一些。原本幾乎已經無法動彈的青年在心血下肚之後似乎有了些力氣,他現在能夠微微扭動,呼吸也比之前穩定,但于鋒知道這不過是濱死之人獲得充滿能量的餵養時自然的反應。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改變要開始了。

鄭軒猛地瞪大了眼睛,仰起頭,痛苦地抓撓著胸口,喉嚨發出窒息一般哽住的聲音。他整個人彎成弓形,腹部的傷口因為他劇烈的扭動又開始滲血,但現在折磨他的已經不是傷口的疼痛,而是另一種又燙又瘋狂,自己的身體緩慢被侵蝕、分解、重組的感覺。

每一條血管都像是在燃燒,熱得讓他懷疑裡頭流的已經不是血而是火焰;他整個身體泛著高熱,那原本快要停止的心臟因為心血的刺激而開始了不正常的跳動,連帶著每條動脈都一下一下地鼓動,每跳一次,就疼一次。血液隨著循環沁入內臟、骨髓、大腦,那外來的、猛烈的血一吋吋地蠶食、強硬地融合他原本是人類的部分,全身的細胞一邊反抗著一邊被同化,做出被吞食前的最後哀嚎。

「哈…哈…」

鄭軒痛苦地喘著氣。他非常希望這時候誰給他一槍算了,或是至少自己可以昏過去;但最糟糕的就是,他雖然不是很清醒,卻也足夠清醒得能感覺到疼痛,簡直就像是精準算計過似的。鄭軒痛苦地抬頭望著始作俑者,疼得滿心絕望,疼得滿心憤恨。

「我要…殺了你…」他胡亂地呢喃著,于鋒實在很難想像平常懶散的鄭軒也會有說出這種狠話的一天。

「撐過去,撐過去之後,隨你想怎麼樣都行…」

吸血鬼什麼也不能做。將血給出去之後,剩下的就是鄭軒一個人的戰爭,于鋒只能將冰涼的手撫上青年發燙的額頭跟臉頰聊以安慰。鄭軒在他腿上蜷曲著,大顆的汗珠不斷滑落,淚水不受控制地爬滿臉頰。他轉過頭用力咬上于鋒的手臂,于鋒疼得嘶了一聲但也就這樣任他咬著,黑色的血滲出來,混著鄭軒的唾液,在深藍色外套上沁出一個發黑的印子。

撐下去,于鋒祈禱著。

給予心血是最快速的初擁方式,但也因為它快速,所以在轉變過程中帶來的反應也非常劇烈。比起一般那種一半再一半、慢慢交換血液的初擁,心血一進入人類體內後,便會以強勢的姿態佔據這個身體,用最快的速度跟人類原本的心血融合,將這個身體完全變成血族。據說這會帶來強烈的燒灼感、劇痛、以及身體融化的感覺,吸血鬼的心血中蘊含的強大魔力及生命力將會在整個過程中提供體力及精神上的支援,避免了因為體力不足或是精神無法支撐而崩潰死去的結果,堪稱是百分之百成功的初擁方式--只要忽略提供心血的吸血鬼將會損耗自身的本源,以及某些人轉變到一半就想拿把銀刃捅進心窩結束一切以外,實在是非常好的選擇。

鄭軒痛苦的呻吟時高時低地在狹窄的洞穴裡響著,好在他原本就沒什麼力氣,一切的掙扎與喊叫都只能靠心血提供的體力,所以聲音並不是很大,還能靠外頭風雪的聲音蓋過去。于鋒一邊抱著鄭軒一邊勉力維持著洞口的隱蔽魔法,好幾次雙眼發黑差點要睡過去,但鄭軒總挑在很巧妙的時間撓他一下或是咬他一口,力道自然是大得讓他瞬間清醒。

在這樣的過程裡,時間的流逝變得難以察覺。于鋒有時候會掏出懷錶來確認時間,但他現在已經無法判斷懷錶上的三點到底是前一天的三點,還是隔一天的三點。畢竟他給了鄭軒三成的本源,從輕傷變成重傷,還得分出力氣來維持外頭的魔法,要他精神不渙散實在是很困難的事情。再加上他又不敢睡,怕這睡下去法陣就解除了,也怕這睡下去鄭軒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撐不過去,斷了氣。吸血鬼開始懷疑自己到時候不只會損失三成的魔力,這樣繼續消耗下去,蒸發掉四成都是很有可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軒的呻吟聲慢慢地變得很微弱。不是不疼了,而是沒力氣喊了。他的顫抖依舊非常劇烈,偶爾會猛地抽搐幾下,于鋒腿上腰上手上任何鄭軒能搆得到的地方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咬痕抓痕,有些地方甚至差點被咬掉一塊肉,就連銀刃劃開的傷都被他撓了兩下又裂開滲血。于鋒把自己傷的很重,自癒能力已經相當低落,所以那些傷口都好得很慢,有些地方還被鄭軒咬了兩次,一片血肉模糊。

說真的很疼。

但于鋒知道鄭軒比他更難受,跟初擁的過程相比,自己受的不過就是皮肉傷。如果這樣能稍微分擔一點那痛苦,到也無所謂。

漫長痛苦的等待中,唯一讓人振奮的事情是,他發現鄭軒腹部那個致命的傷口已經不再滲出血來了。于鋒覺得這是好兆頭,吸血鬼第一個顯現出來的能力就是自癒,如果鄭軒已經能讓傷口癒合,這表示他已經轉變了至少三成。

到底要多久呢?于鋒想著。依照典籍,一般的初擁大概要五到七天左右才能完全結束,而這個方法是最快的,但再快也要一、兩天。而且這兩天只是指身體轉變完成,要把生理心理的狀況都調節到完全成為吸血鬼,那又是另一番功夫了。就這點來看,一般循序漸進的初擁還是比較安全的。

 

火堆因為沒有人有辦法分神出去撿拾柴火而越燒越小,最後只剩下一個很小的火苗有氣無力地跳著。于鋒沒打算再添柴進去讓它燃起來,吸血鬼不畏寒冷,那堆火原本就是燒給鄭軒的,但現在鄭軒大概比那火還要燙。

于鋒視線又黑了一陣。他搖搖頭強打起精神驅走睡意跟倦意,察看了一下鄭軒的情況。熱度依舊燙人,但是顫抖沒有一開始的時候劇烈了。腹部的繃帶血都乾了,于鋒揭開看了一下,雖然傷處看起來依舊很猙獰,但似乎沒有惡化,應該是自癒能力維持著。

鄭軒睜著眼睛,目光渙散,沒有焦距。他還在呼吸,但看起來卻像死了;明明身體很燙,皮膚卻泛著青。于鋒現在手邊沒有任何資料讓他判斷這樣的情況到底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他希望這只是初擁過程中的正常現象,一切都順利地進行。

說來,到底過了多久?好像很漫長又好像很短暫,光靠掩蓋著洞口的枝椏透進來的光只能分辨白天或晚上,難以正確分辨時辰。倦意又爬了上來,受了重傷卻沒有補充血液也沒有休息,誰都吃不消;于鋒覺得眼前的景象又黑了起來。

不行,再撐一下、再撐一下…他對自己說,一遍又一遍。

本部應該已經接到通知,在趕來的路上了,只要撐到隊員們趕來…

忽然,他懷裡的鄭軒猛地抽搐了一下。于鋒嚇了一跳,他連忙將鄭軒翻了個身察看他的情況,青年睜著沒有焦距的眼睛望著他,原本棕黑的瞳眸變成了渾濁的藍色。些微細小的顫動後,鄭軒低低地呼出最後一口氣,接著整個人軟了下來。

「鄭軒?」于鋒覺得非常不妙,他試著叫他的名字。「鄭軒,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鄭軒睜著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原本很燙人的體溫迅速下降,不一會就冷得像個冰塊似的。吸血鬼連忙探了探他的脈搏,然後驚恐地發現--

停了。

又薄又冷的手腕皮膚下,他感覺不到任何跳動。

「鄭軒?鄭軒!」

于鋒一下子沒了主意,他搖晃著鄭軒,低頭在他胸口試著聽出一些心跳聲,卻什麼也聽不見。他又喊又搖甚至搧了他兩巴掌希望鄭軒能醒過來,但青年沒有任何反應,像個娃娃似地隨他擺弄。折騰了好一陣子之後于鋒總算放棄了,吸血鬼頹然地將同伴平放在地上,呼吸梗在喉間,鼻腔深處一陣酸疼。

最後,還是…

還是…

忽然,鄭軒的手指動了一下。于鋒楞了楞,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怎麼回事,就看見鄭軒用很奇怪的姿勢扭動著,緩緩地撐起身子,從地上爬起來。

「鄭軒?」

這是什麼狀況?于鋒不安地看著鄭軒,青年爬到自己原本躺著的地方,然後摸索著什麼。

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時,于鋒才開始產生危機感。鄭軒轉過頭,手中端著游離,夏普斯槍的槍管正對著于鋒的眉心。

「鄭軒,你…」

「為什麼要逼我活下來?」

眼神渾濁就是個死人的鄭軒開口說話了,但聲音很奇怪,又乾又尖。

「我…」

于鋒張開嘴卻不知道回答什麼才好。

「叫你喝我的血續命,然後你給我的報答就是讓我被吸血鬼的心血燒得求死不能?」

「我不想你死…」于鋒虛弱地辯解著,「我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為什麼?我不是你的家人,不是親人,不是戀人,我只是你的同事。」

不是這樣的,于鋒想。

我不希望只是這樣。

「再說,你覺得初擁的過程會比死亡容易忍受?」

「前輩,你先把槍放下來…」

「你搞不懂對吧?連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都不知道的人,卻要強迫別人接受他的意圖?」

鄭軒笑了起來,那是乾燥嘈雜的笑聲,不帶任何一點生命力。

于鋒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就聽見了子彈爆出槍管的聲音。

 

「--!」

于鋒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還做了惡夢。他大口喘著氣,冷汗沿著額邊滑落,耳中還能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嚇得魂都飛了…還好只是夢。于鋒做了幾個深呼吸以平復自己的情緒,但當他稍微冷靜一下之後,就發現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懷裡的鄭軒,似乎跟夢裡一樣,已經冷了下來。

不安的感覺迅速佔滿他的胸口。于鋒立刻把鄭軒翻過來,青年閉著眼睛,唇色慘白,已經沒有再顫抖也沒有再發燙,但卻也跟死了一樣安靜。于鋒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伸手扣住鄭軒的手腕探他的脈搏,滿心不希望惡夢再次重演--

「…別這樣…」

于鋒顫抖著聲音自言自語,但是鄭軒沒有任何回應。

他摸不到鄭軒的心跳。

「前輩…鄭軒!醒來啊…」

他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鄭軒對他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于鋒嘶啞著聲音喊他的名字,跟在夢中一樣,各種手段都試了,又搖又晃又喊,但鄭軒依舊一動也不動,身體冷得連吸血鬼摸起來都覺得冰冷刺骨。

跟夢裡一樣。

鄭軒死了。

于鋒這次沒有放下他,而是緊緊抱住鄭軒沒有溫度的身子。他張開嘴喘著氣,卻覺得空氣進不了肺裡。

好痛苦。

失去這個人竟是如此痛苦。

我最終還是賭輸了,他不甘心地想。在受傷又魔力不足的情況下還放出了心血強制進行了初擁,但鄭軒最後依舊沒有撐過去。于鋒覺得自己也快要撐不住了,原本就是靠著一線希望吊著的精神忽然沒了支撐的意念,疲倦與悲傷像海嘯越過提防般迅速淹沒了他。

吸血鬼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耳邊好像傳來了什麼嘈雜的聲音,但一切都無所謂了。

 

「真是亂來到了極點。」

有誰這樣笑著。

于鋒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吸血鬼真是生命力強大的生物,虛弱成那樣還能活下來。啊,不過本源傷了就是傷了,損失了大概三、四十年份的魔力吧…不過你還年輕嘛,可以補回來的。」

我也才一百多歲,就這樣硬生生扣了四十年真是心痛啊…于鋒忍不住想著。他轉過頭,看見一張令人意外的臉。

「方…前輩…?」

「原來你認得我啊。」把黑色馬掛當成外套穿的的男人笑了笑,轉身向隨侍在身側的少年吩咐了些什麼,後者點點頭就安靜地出去了。

自然是認得。微草鼎鼎有名的神醫,方士謙。據說只要是還算活的、還有一口氣在的,不管傷成什麼樣都能給醫好的傢伙,在聯盟裡也是個奇特的存在。

不過,竟然會看見方士謙…這麼說來,現在自己在微草?于鋒掙扎著爬起來,試著動了動身體,這才發現除了筋骨有些酸痛外,身上的傷大部分都好了。

「怎麼樣?還行吧?唉呀,吸血鬼有自癒能力作靠山,傷的部分根本不需要擔心,不過你簡直太虛弱了,弱得要找什麼給你補元神都很讓人頭疼啊…要把你救回來也是費了我一番功夫呢。」方士謙絮絮叨叨地說著。剛剛出去的少年又進來了,手中捧著一碗湯交給了方士謙,方士謙又轉手給了于鋒。

這不用說也是叫他喝的意思,于鋒看著那黝黑的藥汁,乾脆地仰起頭迅速地吞了。

「忘了說,你不是在微草,這裡是聯盟的醫護中心,你睡了大概一個禮拜。傷得太重啦,喻文州找到你們之後直接就把你跟你相好往聯盟中心送了,路上還發了消息去微草請求支援,我才過來的。」方士謙邊說邊搖頭,「真是很拼啊?自己的體力都嫌不夠了竟然還逼出心血來進行強制初擁?要是喻文州再晚一點大概就只能找到一撮灰了。」

「即使是這樣…」于鋒苦笑著搖頭,把下半句嚥了下去。

那句話簡直比藥汁還要苦澀。

即使是這樣,還是沒有救回鄭軒。

一想起這件事他就覺得心裡頭空了一塊似的難受。

自己好像搞懂了一些事情,但那人卻不在了。

「…總覺得你好像應該有什麼事情要問我啊…」

神醫挑著眉毛看他,「不問問你相好嗎?」

「那是我前輩。」于鋒低聲道,「他的墓在哪裡?」

一個禮拜了,足夠把鄭軒的後事辦完了。他想去看看鄭軒,想告訴他為什麼非要他活下來不可。

惡夢裡,鄭軒質問他的話,他覺得自己可以答出來了。

我好像喜歡你啊,前輩。

「墓沒有但病床是有的,在隔壁。」

「好…什麼?」

于鋒楞了一下。剛剛那句話好像資訊量略大啊?他抬頭望著方士謙,後者勾起了饒富興味的笑容。

「我就想說弄了個新娘回來怎麼都不問,原來是以為死了啊?沒死,只是太虛弱了,撐過初擁後就呈現假死狀態。這麼說來還需要你去把他叫醒啊,所以你…」

方士謙都還沒說完,于鋒就立刻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朝外頭奔去。

「好急啊。」

方士謙在後頭笑著。「果然還是個年輕的小鬼嘛。」

 

于鋒砰地推開門,坐在床前原本在交談著些什麼的黃少天跟喻文州同時回頭望著他。

「這不是于鋒嗎,怎麼我們前腳才走後腳就醒啦?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啊可以下床啦,哎前輩跟你說話呢怎麼都不回啊?」

黃少天絮絮叨叨地說著,于鋒哪有心思管他,三兩步衝到床前,鄭軒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似乎正在熟睡著。于鋒握住他的手,那隻原本很溫暖的手現在摸起來跟自己一樣,很涼。

鄭軒從此失去人類的身份,成為一個新生的吸血鬼幼雛。

「去做個調查任務也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你們也真是厲害了,鄭軒還就這樣直接被你變成血族了,我說放心血這麼危險的事你也幹得出來?唉隊長幹嘛呢別捏我啊…」

「少天。」

喻文州笑了笑,黃少天這才哼了兩聲,總算是住了嘴。

「那時候他快死了,所以…」于鋒忍不住想辯解,喻文州點點頭道:「我知道。雖然是個危險的賭注,不過最終是賭贏了,辛苦了。」

于鋒望著鄭軒平靜的睡臉又看了好一陣子,黃少天看不下去拎了把椅子過來要他坐著,還念叨著一直站著難道不累嗎。吸血鬼邊坐下邊問:「我們回來了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鄭軒都沒醒嗎?」

「沒有。」喻文州搖搖頭,「方前輩說,用心血進行的初擁比較特殊,尤其是鄭軒,他是在快要死去時接受你的血的,而且最後結束轉換時還因為太過虛弱直接進入假死狀態。這種情況下只有長親能喚醒新生的血族,所以你睡了多久,鄭軒就睡了多久。」

「說到那什麼用心血進行的初擁。」黃少天忍不住插話,「方前輩說了之後我才嚇了一跳,沒想到于鋒你對鄭軒是這麼個心思啊?看不出來啊!平常見你們一緊一慢的怎麼看也不像啊。」

「什麼心思?」這跟初擁什麼關係?于鋒莫名其妙地看著黃少天。

「事兒都幹了還想賴?吸血鬼不是只會給想要永久相處、不離不棄的伴侶餵心血嗎?」

于鋒愣住了。

有這種事嗎?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啊?」喻文州疑惑地道。

「我…心血的初擁方式是我翻古籍時無意間看到的,我只看了下方法就…其他倒沒多注意,那時也不覺得會用上…」于鋒支支吾吾地說。

所以這麼說起來…他到底對鄭軒做了什麼!?雖然製造出新的血族原本就是要負責的,但他沒想到是這個方向的負責啊?雖然感覺好像是歪打正著了就是…

「…你要賴掉?」黃少天身上的劍氣一下子爆發開來,化成冰冷的氣流,于鋒一個沒閃開臉上就多了一道細微的口子,他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做了什麼我自然會負責,前輩你冷靜一點…」

「哦。」聞言,黃少天才收回了劍氣,「你早說啊,我還以為你要始亂終棄呢。」

沒有始亂終棄啊…于鋒忍不住看了看喻文州,成功獲得孔明的靈格,從人類變成半神的男人笑咪咪地完全沒有阻止自家爆走的副隊的打算,連做個樣子都嫌懶。

這明顯的放任…于鋒忽然不太敢想像他要是真想把這責任給賴掉的話會有什麼下場。

這兩人平常看上去不覺得,但實際上都寵著鄭軒啊,怎麼搞的?

他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麼鄭軒能這麼懶懶散散地在藍雨待得如魚得水了。因為隊長副隊都罩他啊!

「好了少天,既然于鋒醒了,接下來就交給他吧。北方那村子該怎麼解決,我們還要商討一下呢。」

喻文州總算是起身了,他拍拍于鋒的肩膀,道:「好好照看鄭軒,新生的吸血鬼很脆弱,你要多上點心。」

「是,這是自然。」

于鋒點點頭,黃少天臨出門前又放出劍氣威嚇了他一下,然後才跟著喻文州走了。

要命…

吸血鬼給自己的未來點了蜡,然後又盯著鄭軒看了好一會。

其實負責什麼的也不是他說了算啊,于鋒頭痛地想。畢竟鄭軒也是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接受初擁的,他根本連「嘿你想不想變成吸血鬼啊」都沒來的及問就動手了。

大忌啊。喻文州沒跟他計較,一定是看在鄭軒的命好歹救回來的份上吧。

于鋒嘆了口氣,然後握住鄭軒手腕的脈門,緩緩地將自己的魔力渡進去。

總之先把人叫醒再說吧。

「鄭軒…鄭軒。」他低聲喚著青年的名字,「回應我,新生之子。」

血脈相連的血親的氣息將鄭軒從深沈的睡眠中喚醒。他的眼皮動了一下,然後手指也微微地動了一下。接著,青年緩緩地張開眼睛--只是一張開又迅速地瞇上。

「前輩,聽得到嗎?」

其實現在于鋒已經是鄭軒的長親了,以輩份來說千萬不該再喊他前輩,但于鋒一時還改不了口。「鄭軒?」

「聽見了…」鄭軒懶懶地道。那帶著一點點沙啞的聲音,跟以前沒有兩樣。

于鋒忽然覺得世界是如此美好。

他把鄭軒從鬼門關前成功地拖回來了。

最終他是沒有失去這個人的。

太好了。

「還好嗎?有哪裡會痛嗎?」

「沒有…就是覺得光很刺眼…」鄭軒抬手遮住眼睛。

「你睡太久了,等下就好了。對了,嗯…你知道你現在是…」

「吸血鬼,我知道。」

于鋒還斟酌著要不要直說呢,鄭軒就接了他的話。「我還以為會很冷呢,也沒什麼感覺嘛…」

「因為你的身體適應了這個溫度,但你去摸隊長會覺得很熱。」

「哦…」

過了好一會鄭軒才習慣了房間的亮度,他左右張望著,發現這房間的窗戶全都封得嚴實,所有亮光都來自人工的燈火。

「我以後都不能曬太陽了?」鄭軒問。他適應光線能正常活動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咧開嘴摸摸自己尖銳的犬齒,甚至還好奇地想找個鏡子看看牙到底有多尖。于鋒對他的反應各種哭笑不得,他想過鄭軒可能會崩潰可能會大鬧,但沒想過竟會是這樣。這是一個人類醒來後發現自己被強制變成吸血鬼時該有的反應嗎?

「日光浴是不用想了,但只是想在白天出門的話,做好防護是可以的。當然這都要等你再強大一點才行,現在你出門碰到陽光就會被曬成重傷。那個,鄭軒…」

于鋒想問問他實際的想法,卻又被下一個問題打斷。

「那我以後只能喝血了?不能吃蝦餃了嗎?」

「人類的食物還是能吃,只是不會提供養分了,飽足感跟能量必須由血液提供。」

「聽起來很像是吃不胖的意思。」

「你要這樣理解也是沒有問題…不對,重點不是這個。」于鋒差點又被他跳TONE的思考帶走,吸血鬼輕咳了兩聲,然後認真地望著他:「前輩,鄭軒。」

「幹嘛?」

鄭軒看著他的表情就跟以前一樣,淡淡的,瞇著眼睛,沒有絲毫改變。

但改變的確是發生了,還是不可逆的。

于鋒想起那個夢,罪惡感油然而生。

「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你…變成這樣。你…」

「恨不恨什麼的無聊問題就別問了吧。」鄭軒打斷他,「雖然在過程中真的是很想砍死你啊…轟你十槍都不能解恨,怎疼一字能形容。可我終究是活下來了,這麼一想,就覺得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鄭軒很懶。但是他也是個很實際的人。他擅長接受現實並且找出最舒服的姿勢去適應它,所以于鋒的擔心是有點多餘。變成吸血鬼這件事對鄭軒來說並沒有構成什麼太大的衝擊,除了轉變過程實在太痛苦讓人不想回憶以外,鄭軒對新身份其實並不太排斥。

「總的來說,只是換了個生活方式吧。還沒試過,我不會現在就說自己不能適應。嗯…雖然的確是有點壓力山大啊…吸血鬼什麼的。但反正你會負責吧?聽說吸血鬼製造了同伴就要負責帶領他直到成年為止。」

「呃,我當然會,負責。」

而且我剛剛才知道我該負的責任還不只到你成年為只而已,于鋒默默在心理加上這一句。

如果方世謙說的是真的,心血只給『伴侶』的話,那這件事就真的挺嚴重。吸血鬼的伴侶只有一個意思,就是一生唯一的新娘,不離不棄,相守到灰飛湮滅為止。這個消息對鄭軒來說可能會太過衝擊,于鋒覺得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比較好。年輕的長親暗暗決定,等他製造的幼崽稍微適應了一點新生活,他就要立刻回吸血鬼本部一趟,查查心血的初擁到底還有什麼自己忽略了的眉眉角角,找個機會一口氣跟鄭軒講明了──

順便連自己的心也一起攤給他看。

「那就好了。以後該怎麼叫你?」鄭軒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瞇著眼睛看他,「爹?」

于鋒差點被自己吞下去的口水嗆死。

「不、不用…」他一邊順氣一邊回答,頓了頓,又小聲地補一句:「真該叫也不是爹…。」

「那是什麼?」鄭軒好奇心上來了,一直都聽說吸血鬼與他製造的同伴是血親的關係,那這樣不叫爹該叫什麼?這麼說來現在于鋒還是他的長輩了…

「沒事。照以前那樣叫我就好了。」

「哦?真的不用喊爹嗎?」

「不用…你不餓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好嗎?比起稱呼我覺得教你一些常識方面的事比較實際…」

于鋒很快地用食物轉移了鄭軒的注意力,畢竟兩人都躺了一個禮拜,先填飽肚子的確是比什麼都還要重要的事情。

至於其他的,等之後再說吧。不急。

他們接下來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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